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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人物之二:老来
老来不死应该有七十多岁了吧。
老来本不是这个村的人,是淮河北岸邻省的人,他姐姐嫁到了这个村,他也就跟姐姐一块来到了这个村。他父辈可能是地主或富农出身,成分不太好。他过去也读过些书,有时还能背上几句,比如韩愈的《祭十二郎文》,他就能吟诵“而发苍苍,而视茫茫,而牙齿松动”的语句;比如《论语》里面的句子,他还记得“有朋至远方来,不亦说乎”等。闲谈话语中可以看出他是多少有点旧学的人。
记忆中老来就是一个人,一间屋,一个锅灶,一个床铺。可能是因为成分高的原因,四十多岁了,还没有成亲。别人给他也介绍了几个,不是女方有些踮脚,就是女方带有小孩,终未撮合成功,这样就耽搁了过去,一致老来成了寡汉条子一个。这寡汉条子有寡汉条子的好处,那就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腿肚子一掂,说走就走,没牵没挂。老来一个人过日子,充分的空闲造就了他的多才多艺。
老来是个编织的匠师。一根一根的柳条或荆条,经过他的巧手,就变成了结实的实用品和美观的工艺品。编土筐,他讲究扳底,底扳得圆扳得鼓,不磨筐绳,少盛土,还显得土多,更重要的是耐看,比平底筐显得艺术得多。编提篮,他注重拿檐和安系,篮檐拿得好,光滑顺溜耐用好看,篮系最重要,承担着一篮子重物,安得不好半路散架,教你没办法,但他安的篮系,许你篮烂,不许你篮系子掉。编草鞋,舒适,养脚,耐穿。用稻草编,用麻皮编,用布条编,样子美观,多大码号一说,编出来保管合你的脚。我就向他学过编草鞋,但编出来的不是不好看,就是穿着不舒服。编笆斗,编簸箕,编鸡罩,编牛笼嘴,编烘烤罩,编粪箕子,编“气死猫”,凡是他编的东西,你把它和别人编的混在一起,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因为就是不一样,要用两个字概括,那就是:“倍棒”。他还会编毛衣,套被子,缝衣服,除了生孩子,凡女人会干的,他也都会干,不干不行,不会干也得学会干,很多技术有时候也是逼出来的,因为生活很能磨练人。老来高超的编织技术就是生活磨练出来的。那些年,乡亲们非常喜爱老来编的东西,老来也就没少给乡亲们编,下雨天、夜晚、干农活的空隙里,他编了东家的编西家的,一年到头闲不住。可惜年代已长远,那些东西也存放不久,一样也没有流传下来。
老来是个支锅的高手。农村烧柴草的地锅,讲究省柴,拉风,出烟好,这样才能做饭炒菜快,又干净卫生。因此出烟顺溜,拉风适当,烟囱牢固,是支锅的最大诀窍。其次就是灶形要精巧好看,占地面越小越好。另外还要注意灶台面的光平和棱角的圆润。老来正是掌握了这三方面的核心技术,所以支起锅来得心应手,把这项手艺发挥到了极致。老来支的锅烟道处理得好,一点也不倒烟;同时拉风适当,供氧充足,火心焦点正对锅心,柴草燃烧充分,格外省柴;而锅灶底座也尽量盘得小,然后到锅檐处适当向外伸展,曲线凸显,棱角均圆弧状,这样的造型就尤其美观;台面用水泥泥平后再精心收光,就光平如镜。老来支的锅好烧,省柴,给看,请他支锅的人就越来越多。老来要干农活,还要出外工,因此支锅也得排队预约,利用好老来干活中的空隙。支锅是又累又脏的活计,有个帮手也得干满满一天,一般人不会也不愿意干,而老来觉得乡里乡亲的就有求必应,从不拒人,因此他就显得格外忙,常常累得腰酸背痛。那时候请人干活只是管饭,不开工钱,老来也就吃点喝点,没有额外的报酬。老来由于支锅基本功扎实,技术娴熟,所以有需要改用风箱的,有想改烧散煤的,他稍加改造,即可适应。后来烧蜂窝煤,台面贴瓷砖,他也照应弄得很好,比别人弄得好烧,好看。
老来是个缮屋的行家。那时候缮屋都是用草,极少能用起瓦的。“淮草房子瓦压脊”,就是上好的人家了。不过用草缮屋自有它的好处,那就是冬暖夏凉,不像现在的水泥平房,夏天烤人冬天冻人。但草不耐用,麦草管一二年,小荻子荻叶子管三五年,淮草最耐用,可用十来年,当时却价钱不菲,一般人家也用不起,所以用的最多的还是麦草、荻叶类。老来备有插杆子,拍耙子等缮屋工具,缮新屋,人们请他,补修旧屋顶,人们也请他。缮新屋,他往往负责顶角和屋檐,因为这些地方最需要技术,也是缮屋的脸面活,首先是要平整,走水顺溜,其次是要美观好看。老来很善于把握好这两点,每每新屋缮好,路过观看的人都要夸奖屋角、屋檐弄得好。维修旧屋顶,插补漏雨的窟窿,新草替换旧草,最不好弄,搞不好一下雨还漏,手艺差的,补的地方还碍眼。老来凭经验的积累,靠细致的工夫,总能把旧屋漏洞修补的滴水不漏,且新旧结合的自然,让人看上去舒服。因此时常有人请他修屋顶,他只要活计能错得开,一般也是有求必应的。
那些年我还小,父亲高度近视,干不了重活,有自己干不了的活计,就要请人帮忙,请的最多的就是老来,因为老来和气好请。编东西,拐绿豆圆子,没少找他帮助。记得有一年冬天卖青菜就是请老来帮忙的,起个大早,拉了一架车,我给他打下手,栓个绳拉着带把劲,走有二十多里地,回来时过了晌午。还有一年收麦,夜晚看场,我有点害怕,因为麦场附近有好几座坟墓,阴森森的,我母亲就请了老来陪我,这样胆子才大起来。记忆中许多年,大事小事,老来真帮了我家不少忙啊!
老来是和我父母一个辈分的人,是我的长者,为尊敬他,称他为舅。因淮河治理,我家被移民搬迁,他就留在了老家。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时代的发展,他的那些编织技术,支锅手艺,缮屋的本领渐渐都落伍了,而开机器,驾驶技术又没学会,因此耕种责任田就很难,收入也就很少,手头几乎没有什么积蓄。前些年,听说他因病去世了,老去时候很凄惨,因为是没儿没女的寡汉条子。可以想见,淮河滩涂上,旷野风雨里,“独留青冢向黄昏”,清明无人为你扫墓,年关无人给你上坟,你是多么的孤独凄凉啊。我本想按照传统的习俗,夜晚在十字路口画个圈,烧一刀纸钱,念几句祷告,以表我对你的敬重和爱戴,可那样能有几人知晓呢?想想不如写几段文字发在网上,让更多的人知晓你的本领,了解你的为人,称颂你,悼念你,这样你这个清明不就宽慰了许多,舒心了许多吗。我不知你是否赞同我的做法?
呜呼哀哉!安息吧,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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