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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宅
百顺死了。人们听说百顺死了,只是平淡地点一下头,连死个鸡都不如。因为他疯傻了几十年,一直在外漂泊游蕩,人们都把忘记了,只有他小时候的样子,好象人们还有些印象。
百顺小时候,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爷李三冈是位老私塾先,听说教过几年私塾,百顺六七岁时,老头年事已高,但他依然能背诵《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規》,《千字文》,还有唐诗宋词什么的,老先生是闭目吟诵,高声歌唱。小百顺是无意间听到,有时也会听得入神。有一次,老爷子问他,你想学吗,小百顺眨了眨小眼睛说:“我都会了。”说罢,便有模有样的也唱诵起来,老爷子听了,笑着只点头,孺子可教也,这孩子背的还真象那回事。于是,老爷子还真教了起来。不长时间,小百顺就学会了很多篇古文和唐诗宋词,邻居们听他背诗,都夸他是个小神童。等上学以后,小百顺在班里那都是尖子生,到完小毕业时,考了个全公社第一,名澡一时,到升中学时,却遇到了麻烦。
这事原因就出在他爹李修德身上。李修德早年投身革命,在部队干得也不错,从排长,连长,一直干到营副,四八年,在一次战斗中,他带领一百多人,被国军重兵包围 ,因多次突围无果,最终是全部战死。而他虽身负重伤,他在死人堆里抬了抬头,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死,后被敌发现,被俘而降。到解放前夕,李修德又被解放军俘获。后刑满释放回到原藉,头上却多了一顶坏分子的帽子。其实,在小百顺升中学时,他爹已经死掉两三年了,可那顶帽子的威力一点末减,无论如何,推茬与选拔,都是个致命的问题。百顺听说这事之后,就和人说,那次战斗把俺爹打死该多好啊,要个活爹还不如个死爹哩。
百顺失学以后,他觉得自己的一点希望破灭了。他整天闷在屋里,很少出来,百顺娘常常开导他,“儿呀,人常说,这人间的路啊,有三百六十条,不上学了,咱可以学别的,人总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啊。”百顺似乎没听到他娘在说啥,还是耷拉着头,连看他娘一眼都不看。百顺娘原本是一个心直口快,活泼开朗之人。自从成了分子家属之后,站在人前自然就矮了一截,她也变得愁眉紧锁,少言寡语了,她见人会突然抬起头,立马笑一下,转身又低下头,依旧把脸沉下来,这段时间她心里很害怕,上次李虎把叫去,开她的批斗会,又是震又是唬的,还让一户交多少钱,那是李虎见她家里有个小猪了。百顺娘回到家,又是伤心又是怕,她哭着叹惜道:“连个小鸡小猪也不能喂了,这日子可咋过啊!”
百顺愁苦不堪,整天闷在家里,他的邻居,也是他的同学张文秀来劝过他几次,那个年代男女有别,门弟观念意识很强,文秀都是偷一偷地来,说两句话就要走。文秀和百顺自小在一块长大,真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们在一块玩耍,常常做过家家的游戏,他俩就做小夫妻,别的小伙伴,有时还拣个坷垃头,放在文秀的怀里,说这是她生的孩子。文秀还学着大人的样子,一手抱着,一手拍着,在哄孩子入睡呢。现在文秀长大了,她己经出落成一个非常漂真的大姑娘了,她白净瓜子脸,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象是会说话。文秀今天又来找百顺借本书,百顺无意间碰到了文秀的手,他猛然觉得,文秀的手是那样柔美与温馨,一股暖流迅速传遍全身,他看着文秀,似乎不认得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文秀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百顺忽然转过身,低下了头,他想:这个想法是罪恶的,也是不可能的。纵然文秀同意,她爹也不会同意的。文秀爹叫张天成,他早年参加国军,一直混到团副,与共军拚杀多年,到解放前夕,他随团长率部起义,从此,他的命运与百顺爹相比,那真是天壤之别啊。文秀也看破了百顺的意思,文秀以前也确实爱过百顺,可眼前的现实把她的梦想击得粉碎。她站起身,眼望着四壁,却这样跟百顺说:“俺娘说过,你那样都好,就是您爹那……”文秀说罢,掩面而去。
从那以后,百顺的思想情绪更加低落,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望着天,嘴唇不停的象念咒一样。“这孩子,这样会憋出病来的。”百顺娘看到儿子这样,是愁在眼里,急在心上,她忽然想出个办法来,便叫百顺出来,嘱咐道:“儿呀,你到你姐家去一趟,把她接来咱家住几天,顺便把醬豆送去些。”百顺听了,木然地答应着,筒单收实一下,就上路了。
百顺来到他姐家门口,心里一阵窃喜,姐姐一定在家,门没上锁,只是虚掩着。他顺手推开门,眼前的一幕吓得他惊叫一声,昏倒在地……原来百顺姐上吊了。
百顺姐名叫玉林,因脸上全是麻子,外人都叫她麻玉林。玉林二十四五岁才嫁给永吉,永吉虽比她大几岁,但人家是个教师,拿工资的自然比农民高贵一些。但近段时间不知为啥,永吉常被拉去批斗,在批斗会上,有人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一个教师,能说出那样低级庸俗的话,“快四十了,又娶个大姑娘,是我祖上烧了高香了。”这就是资产阶级的低级趣味和高度的迷信色彩,不把他批倒批臭,我们决不罢休。他们不单批斗他,还戴上高帽子游街。永吉回到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是跟玉林嘻嘻哈哈,该吃吃,该喝喝。玉林却骂他是个没脸没皮的家伙,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吗。永吉听了,也没往心里去,这天他又被人带走了,玉林一人在家想不开,就上吊自尽了。
永吉回家一看,眼前的場景也把他惊呆了。他稍定了定神,急忙去喊人,先把百顺扶起,一阵千呼万唤,紧急拍打前胸后背,百顺总算缓过气来,他醒后便嚎淘大哭。玉林却没有这样幸运,当人们把她从绳索上弄下来时,身子都凉了。
百顺回到家,精神更加的晃惚与漰溃,他嘴里不停地在嘀咕着什么,有一天,他突然跳到大街上,边跑边喊:“华里二中,土匪学校,”“华里二中,土匪学校。”百顺不停的这样喊着,不知跑向了何处。
百顺娘手里拿个棍子,不停地大喊:这孩子疯了,这孩子疯了,他婶子,您光哥,快帮俺撵上,把他找回来。有许多人象看热闹一样,都追了过去。最后,老远看到有俩个人架着胳膊,象抓贼一样,把百顺抓了过来,百顺一副呆滞木然的样子,嘴里还不停的喊着那句话,“华里二中,土匪学校。”百顺娘搬了个凳子,自己在门前坐定,她命人把百顺绑了,叫他光哥和几个有劲的人,用棍子,给我使劲打,百顺被打得嗷嗷只听,在地上乱滚,这才住手,百顺娘又说,把他拴到屋里,再也不能让他乱跑了。百顺娘的这种办法,非单对百顺无益,只能使他的病更加严重了。百顺日夜都不睡,不停地叫着,双手不停的在墙上窗子上乱打。有天夜里,他把窗子弄坏,又跑了出去。
这次百顺出逃,百顺娘找几天,也没有一点音讯。隔壁他婶子就过来劝她,他大娘啊,你也不要太难过,这百顺跑丢了,咱慢慢找,再说,就是找回来,他也是废人一个,你可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他回来,还弄得四邻不安哩。百顺娘听了,虽有些不快,也觉得说的是这个理,只好作罢。
百顺娘独自一人坐在屋里,想想自己命真够苦的,早年死了男人,后又失去了女儿,眼下儿子又疯又失踪了,她一个人生活在极度痛苦和煎熬中。
天空中飘过一片白云,日头以云缝里探出头来,照得大地暖烘烘的。
这天,李虎来到百顺娘家里,他和颜悦色地说:“嫂子呀,这么多年你受苦了,现在党的政策好了,要给修德平反了。嫂子呀,您以后也能享受五保待遇了。”百顺娘听了,迷迷茫茫的,最后还是明白了,她笑着点了点头。但好日子没过几年,老人就过辈了。
百顺死亡的消息不一知从哪传来的,反正老家人己经确认这人死了。他那老宅上的两间老屋,也早已倒掉。在当今宅基地如此紧俏之时,却无人去动它,人们都说这是一处绝宅,也有人说在上个甲子建这房时,有人使过法,要败他家风水。这些传言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几十年前这里曾经兴盛一时,那李三冈一位教书先生,那李修德在军队中,混到营副,那李家在村里也是很有名望的,而今败落成如此光景,真是令人叹惜。 忽然有一天,百顺回来了,只见他上身一件呢子深红色茄克,下穿一条天蓝色裤子,一双浅白色球鞋,很是抢眼,一头短发显得十分精神,一双眼睛不大,却显得很亮,他说话很快,声音很宏亮。百顺一踏上故土,不由得暗自惊叹,家乡的变化太大了,已至于有些路他都记不清了。”胜哥,“昌哥,”娃叔,百顺一见乡亲们,这些哥哥,叔叔们他一眼就能认出他们,可他们却疑怀的不敢开口,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和当年疯掉的那个百顺,怎么也难划上等号,“你你,你是百顺,”他叔喃喃地说:“这么多年,你跑哪去了?家里人都说死在了荒郊野外,你看这弄的。”百顺听了,心里也 一阵难过,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娘了,提起这些年在外漂泊流浪,那真是一言难尽啊!
百顺在外流浪了十几年,他经受了多少磨难,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在十几年的风风雨雨中,过着非人般的生活。他曾多次被收容所抓去,先被弄到一个窑厂里挖土,他没干过,不会干,监工头手拿三角带,看谁偷懒,干的慢了,举手就打,百顺被打得只叫,他不得不拚命干活。后来要把他遣返原籍,可他说不清地址,没办法只得又回归社会。后来又被抓去,在煤矿里挖了一段煤,这期间,也有人给他做了很疏导与思想工作,社会的温暖也开始融化他那颗冰冻的心。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百顺的头脑开始有所变化了。有人叫他干点活,给他些吃的,他会笑笑,挥挥手示意,他从此不再拣垃圾了。再后来,他碰上一个小老板,开服装厂的,老板让百顺专门往外清理垃圾,老板觉得这人不用开工钱,只管吃,也很划算,百顺从此不再飘泊,也在这里安顿了下来。老板在生活上也关爱他,还常和他说说笑笑,安慰他,鼓励他。
春天来了,春雨滋润着万物,大地被浇出了一些嫩绿,沉睡了一冬之后的山野,开始苏醒了。
百顺的脸上开始有了喜色,他脑海里的记忆也在逐渐恢复。有些唐诗宋词会从他嘴里不时的流出来,周围的人听了,都惊讶不已,这人还是个文人哩。在后来的日子里,他慢慢恢复了正常,并学会了一手过硬的制衣技术,成了厂里的一名技术骨干。这次回乡,他决定要把老宅推了,重新建一座小楼,并办一个制衣分厂。
文秀见百顺回来了,十分惊奇,乡亲们也都觉得奇怪,原来都传说他死了,其实那是一个傻子死后,误以为是他了。现在大家见他如此风光,无不投以赞许的目光。当文秀得知百顺还是单身时,她不由地心里一动,内心既愧疚又欣喜,当初是对不住他,她暗想,这些年自己成了家,也有了两个孩子,可丈夫早年就暴病而亡,捺下俺娘几个艰难度日。那时有很多人都劝她再找一个,可她咬咬牙,说我的心已死,谁也不找了。今见了百顺,文秀的心不知为啥,再也不能平静了。
百顺忙着盖房建厂,文秀也帮他忙里忙外,文秀说:“百顺哥,等厂建好了,俺也要到你厂里打工。”百顺笑着说:“那可以啊,以后还要招人呢!”文秀笑着说:“那好,那好,百顺哥,你一个人,以后就别烧锅了,到我家吃,我多添瓢水就是。”百顺看了看文秀,见她脸上红红的,嘴角一笑仍很动人,眼角眉梢都脉脉含情,他脸上腆腆的,有些发热,“那样不好。”“跟我还见外?”文秀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说:“走吧,饭熟了。”百顺挣脱她的手说:“现在不用,以后有的是机会。”文秀站在那儿,愣了一会,很难为情。是以前我拒绝了他,他还记着,还是自已配不上他了,文秀一下陷入了沉思。
路边的小花在悄悄的开,有一对彩蝶上下翻飞,翩翩起舞。百顺和文秀在这条小路上不知走了多少次,还真没细心欣赏过这里的美景,而这次他俩被这花这景深深的吸引了。
百顺的小楼盖起了,厂房也准备就绪,只等开业了。 百顺刚把招工广告贴出去,一时间,小村庄热闹了。成群结队的大姑娘小媳妇,说着笑着都来报名。有一位老人在厂子外边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敢进来,他就是李虎。李虎在过去,那是一位先进分子,运动一来,他跳得最高,当年批斗百顺爹百顺娘,他是主审,现在想起来,他很懊悔,那时侯的人都咋了,疯了吗,都是乡里乡亲的,那干的是人事吗?其实百顺早就看到他,那不是李虎吗,当年把我爹我娘斗的够残的。有一次,为了队里的一块树板少了,他硬说是百顺偷了,李虎当众问百顺,叫他承认,百顺一口咬定没有拿,他二话不说,抬腿就踢,一连踢了他十几脚,有人急忙上前解劝,他还是孩子,算了算了,他这才收手。百顺回想起这些,自然是怒火中烧,气在心头,但又一想,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那都是时代的产物。他见李虎满头银丝,腰弯背驼的,他也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风光。李虎这些年过的也真不容易,他从政坛上早已迭为平民。有个儿子不正干,吃喝赌玩四处溜。早年娶个媳妇,撇下一个小孩走了,家里三辈三个男丁,屋里空荡荡的,吃盐的钱都断。李虎见百顺招工收人,不光自己想挣点小花,也想帮儿子找个出路。百顺来到门外,远远的看到李虎,忙喊道:“虎叔,您老身体还好吧,快到里边坐。”李虎听了,忙过来和百顺打招乎,他笑着一个劲的称赞百顺有本事,为村上老少爷们争了光。他说:“老侄子呀,自小我就看你与众不同,現在果然应验了。”老头嘴上功夫果然不错,说得大家又是愣,又是笑,这笑不仅仅是高兴,恐怕还有另一层意思,老头这时候可不往深处去想,“老侄子呀,你现在是村里大能人了,又办了工厂,可得帮帮您叔和您胜哥。”百顺听了,笑呵呵地说:“虎叔呀,都是一个庄的自家爷们,说不上帮不帮的,只要愿意来,找个力所能及的活干,这可不能说是帮你,这是在帮我呀。”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百顺的厂子开业这天,大家都象过节一样,过来看热闹,只见大门外红灯高悬,彩旗飘揚,屋内是各种电机响成一片。这时,百顺走过来向大家宣布:《宏顺服装厂》今日开业,说完,他笑了笑,又说:“我还要向大伙宣布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我要向文秀正式求婚。”话音刚落,大家是一片叫好声,文秀听了,走过来,她拉一下百顺的衣襟说:“这事,咋能在这说,事先也不跟俺透个信。”百顺拉了拉文秀的手说:“给你个惊喜吗!”说完,大伙又是一阵笑声。
这里曾是一处绝宅,如今却焕发出新的生机。一阵春风吹过,一棵古树被吹得枝条乱摇,树冠上有许多花蕾含苞待放,下面有一群孩子嘻闹着,有的在抢鞭炮,有的在拣喜糖。这歌声、笑声、鞭炮声以及那厂房里的电机声柔和在一起,似一曲美妙的田园交响曲,回荡在春风里,飘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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