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

村东口 · 发表于 2023-7-6 11: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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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腊月廿八，
老张从萧山回到蒋都小镇老家，
第二天正好是小镇逢集，
街头巷角人头攒动，煞是热闹。

老张挤在喧嚣的人群里，
货郎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让他感觉到脑袋瓜子里嗡嗡一片。
好不容易挪着步子来到村镇银行，
他到大厅取票机中取了号，
找了靠窗的位置心神不安地坐了下来，
隔着玻璃直直看着外面热闹的腊月集市，
目光略显空洞。

半晌听到了广播叫了他的号，
他赶紧起身小跑着来到柜台边，
掏出银行卡双手递了过去：
帮我查下多少钱？

年轻的柜员小姑娘接过卡，
在机器上刷了一下，
示意他输入六位密码，
紧接着对着键盘噼里啪啦一阵猛敲：
你这账上一共有5万5千元整。

嘿！！
老张的眼睛里瞬间迸射出一片光亮，
整个人都刹那间充满了精神：
王老板这个黑心的家伙，
枉我每天要来催去，折腾了半个月，
他终于还是把工钱承诺给兑现了！

辛辛苦苦一整年，
终于挣够了这笔过年钱！
小妮儿，全部都给俺取出来！

柜员起身离开工位，
走进内侧一个小房间，
不大一会儿再走出来的时候，
手里捧着一沓沓崭新红艳艳的钞票。

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
老张直勾勾地看着这笔钱，
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同时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柜员拆开铅封条，
右手捏了一下桌角放置的湿海绵，
双手翻飞般点起钞来，
然后又放进点钞机过了两遍，
钞票与钞票之间摩擦产生的嘶嘶声，
对老张来讲，
简直就是无比动人的天籁之音。

老张接过点好的钱，
抽出两张直接揣进裤兜，
然后掏出一只黑色塑料袋将其包裹好，
谨慎地塞进棉衣下摆的内兜里，
用手一拍，
贴贴实实还不显得突兀。

精神大好的老张昂首阔步走在腊月集市上，
连杀鱼摊前飘起的腥味儿，
闻起来都令他感觉到无比香甜。

路过一个售卖烟花爆竹点，
他停下脚步：
整整三年了，
今年终于可以放鞭炮了！
老板，给我来一挂最大的！
有多少响？
30万响？嘿！
就它了！给我来一盘！

不知不觉，日已晌午。

老张！
你介回来了咋不雪一声！
一声粗吼吓得老张一扭头，
定晴一看，是原来的牌友老李。

老李上前拽住老张的衣角：
晌午别走咧，到我家去整两杯！
一会把老吴、老刘也都叫上，
你介自从去萧山打大工之后，
老哥们几个都难得碰头了！

老张思想上还在挣扎，
双腿却不自主地跟上了老李。

老吴、老刘闻风而动，
很快来到老李府上，
四方桌上很快摆满热腾腾的饭菜，
老李不含糊地放上两瓶一帆风顺：
来来来，叨叨叨，
一年到头了好不容易再见面，
谁敢作假不喝谁算孬熊！

老张思想上又开始了挣扎，
手却不由自主地跟着端起了酒杯。

以前有好事者搞了个全国酒量地图，
认定内蒙古第一、东北第二，山东第三！
但是，这个地图下有个注脚：
有个叫豫东南的地方，
当地平均人人也是好酒量！

四个老伙计很快就干光了2支白酒，
红光满面觥筹交错之中开启了吹牛模式，
老李停了筷子站起身来，
朝老吴和老刘使个眼色：
哥几个，走，去楼上坐坐？

吴刘二人心领神会，
不由分说就带上老张一道上了二楼，
进了一间小厢房，
屋中央放了一台自动麻将机。
老李从角落里拎出一只小布包，
哗啦一声抖开在桌面上，
布包里包的是是一堆骨牌：
今天不玩麻将，
刚喝完小酒，
我们再来推小九！

老张的思想上彻底放弃了挣扎，
上手就在叭叭声中叠起码来：
来来来！
天地人和，梅长板斧！

年底了小打小闹的没意思，
搞把大的？
老李问道。

那必须！
老张得意地拍了拍棉衣的下摆，
今天绝对玩得起！

时间过地很快，
老李媳妇摸上楼来：
我雪你们介几个人，
从腊月29斗牌斗到大年三十凌晨了！
还不结束回去刮门对子准备年夜饭！

不知道是不是熬夜的缘故，
老张的双眼满是血红，
他摸了摸口袋，干瘪空空：
老李，再借我点！

老李抽出一支烟递了过去：
大过年的谁借钱呀，
清账还来不及呢！
今天手气不好也就到此为止吧，
初及儿的时候再约好了！

老吴老刘纷纷点头附和。

大家直起身，伸了伸懒腰，
老李捡起布包把骨牌全部装好。
老张一脸木然，
拿出打火机点烟的手微微颤抖，
扒拉好几次才窜出一股火苗。

下楼大家推开院门，
冬季的凌晨冷风刺骨，
天地之间依旧是乌漆麻黑的，
只有远处的农庄偶尔传来几声鸡鸣，
才划破了宁静，不至于显得太肃杀。

老张出了院门，
老李又叫住了他：你的鞭炮！
老张漠然接过这一盘鞭炮，
这是他唯一带给家里的年货。

不知过了多久，
老张走到自家院门前，
天色尚未拂晓，
依旧最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候。

他抱着鞭炮站在院子门前楞了一会儿，
突然将鞭炮重重砸在地上，
撕开包装，用力一抽，
长蛇般的鞭炮被整条拉扯出来，
他找到引信，掏出火机，
这次快准狠地一次性打着。

今天是大年三十，凌晨五点整。
老张点燃并开启了全村的第一炮，
鞭炮快速炸裂开来，
发出刺耳的巨响。
火光四射，硝烟弥漫！

村子里的人家灯光悉数亮起，
被惊醒的邻居们裹着厚厚的睡衣，
纷纷推开门窗向外张望。

老张媳妇趿拉着拖鞋拉开院子门，
蓬头垢面指着老张就要开骂：
赶个腊月集你说你去取工钱，
结果不见人影整个失踪了一天，
这大清早天不亮你搁这放炮，
你是疯了吗？？

炮声轰鸣中，
老张只看见媳妇扭曲愤怒的脸上，
嘴巴在使劲地张合，
根本听不见她在骂什么。

他一屁股坐在院子前一处石墩上，
眼睛盯着鞭炮爆炸的闪光，
喃喃自语道：
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