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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该一个人去义乌的。如果我不走,或者让她和我一起去,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的爷爷和她的爷爷是好朋友,从我记事起,就常和这个小我6个月的妹妹一起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圆圆的苹果脸,像个小尾巴一样总是跟着我。
妹妹叫小叶,她的身世很苦,刚出生三天,妈妈就去世了,不到一岁,后妈进了门。在我们家乡,重男轻女的思想在很多家庭都非常严重,随着小弟弟的降生,小叶更不讨爸妈喜欢了,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但从小到大,小叶对自己的身世毫不知情,父亲的嫌弃,母亲的冷言冷语,她都归结到自己是个女娃上。她从来都是个懂事的孩子,处处让着弟弟,写完了作业就帮母亲做家务活儿。
只有爷爷疼小叶,时常给她买好吃的,带她出去玩。每次来我家,小叶都和她的爷爷一起出现。
妹妹是个温顺的小姑娘,总是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她是我的妹妹,我不许别人欺负她。有坏孩子揪她的辫子,把妹妹疼得哇哇大哭,我冲上去一脚把那个孩子踹趴下,然后两人痛打了一架,弄得满脸是血,妹妹吓坏了,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却还来心疼我的伤口。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上了初中,见面的机会少了,我们开始互相写信。妹妹有什么烦恼都写信向我诉说,我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事也讲给她听。
前年高考,我考上了郑州的一所学校,妹妹考得不是很好,她的妈妈说,女孩子家读书有啥用?还不如早点找个婆家,嫁人算了!在爷爷的坚持下,妹妹才没有被草草嫁掉,又复读了一年,去年考上了郑州的一所军校。
那个暑假我跟平时一样没有回家,在郑州打工挣学费,爷爷打来电话告诉我妹妹要来郑州上学了,我欣喜若狂。放下手头的一切,回家把妹妹接过来,带她去办理了报到手续,帮她安顿好了宿舍,购置了一应生活用品,一切安置停当,才放心地离开。
我和妹妹的学校相隔挺远,一有时间,我就去看她。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城市,妹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是妹妹唯一的依靠。
我的家境不宽裕,上大学第一年,我就开始勤工俭学,为自己赚学费和生活费。除了做家教,我还时常进一些小商品在校园里出售,学计算机的我,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逐渐把生意转向计算机组件的销售。妹妹会利用周末的时间来帮我的忙。
一次去科技市场进货的时候,妹妹看到一个漂亮的MP3,她拿在手上看了又看,我知道她喜欢,可是她不要。后来当我用半个月辛苦挣来的钱买下那个MP3放到妹妹的手里时,她高兴得小脸都红了,我多么喜欢看她开心的模样。
就在上个月,我要去义乌进货,妹妹已经放了暑假,她要和我一起去,说两个人有个伴,我不肯。天气太热,那么远的路途,我怕妹妹受苦,没有带她去。
我走了以后妹妹就回了老家。过了四五天,我接到她从老家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她问我:“你看我和我妈长得像吗?”我当时不知事情原委,还和她开玩笑:“不像,你是抱来的。”妹妹也没有说什么。
就是那天晚上,我的手机欠费停机,第二天早上我回到郑州,立刻充了话费,刚充上半小时,就收到了妹妹的凶耗——“东子哥,我要走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找我妈妈——我想她一定是个很好的妈妈。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和照顾,不要为我难过,我谁也不怨,这就是我的命。
“昨天晚上,我从家里逃了出来,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只感觉好累、好渴,天好黑,还下着毛毛雨。我好害怕,如果你在多好,黑夜我就不会再害怕!我给你打电话,足足打了一个小时,每次都是提示停机,每次都是!全世界都不要我了,我真的好害怕!
“来了两个流氓,拉住我不让我走,他们开始扒我衣服。我好害怕,大声呼喊你的名字,我拼死抵抗,可是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一阵剧痛,我知道自己失去了女孩子最美丽的东西——贞洁!!!
“是爷爷把我背回家的,爷爷哭了,哭得好伤心,他好疼我的,我好对不起爷爷!
“想起童年许多美丽的故事,为了我你曾多次和小伙伴打架,打完了,擦擦嘴,摸摸我的头:‘还痛不?有人欺负你跟我说,我揍他!’
“当时在我心里你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大英雄,我曾想:长大了做你媳妇,呵呵!可惜我不是纯洁的女孩了,没有资格了。好想你能抱抱我,用力的,紧紧的!好想好想!
“哥,照顾好自己,别为我难过。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嫁给你,一定要答应我,丫头赖着你了!再见!”
我会为这一夜的手机停机痛悔一辈子。我疯了一样地拨打妹妹的手机,关机,关机,关机!我打了老家的120,吼叫着央求他们快去救我的妹妹,又打电话找爷爷,爷爷当即从家里出来,往妹妹家赶。
可是一切都晚了,120急救车先于爷爷20分钟赶到,也没能挽救妹妹的生命,她喝下了一整瓶农药。
后来我了解到事情的经过。
原来妹妹一回家就和家人闹了不愉快。她从小被父母娇宠的弟弟整天逃学、打架、泡游戏厅,她刚回家没两天弟弟就把她的钱偷光了,那是我们一起做销售挣的钱,后来又把我送给她的MP3也偷走了,抵押给游戏厅的老板,也给赔进去了。那是我送妹妹的礼物,她特别珍视,当即和她弟弟吵了起来,她妈妈看到了,不由分说上来就骂她,还要动手打她,弟弟一把把她推倒,头撞在门框上,当时就血流如注,到医院缝了六针。
第二天,妹妹躺在床上休息,头昏沉沉的,听到邻居在外屋说话,提到自己,又说后妈什么的,妹妹不敢相信,可又听得分明,所以才打电话问我她跟妈妈像不像,看到我不知情,她又去爷爷家求证,爷爷起初不肯说,后来禁不住妹妹磨,到晚上终于告诉了她实情。
20年来的疑问在妹妹心里终于有了答案——为什么弟弟特别受宠?为什么自己老是无缘无故挨打挨骂?为什么妈妈对自己一点都不亲?一切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我不能体会妹妹从爷爷家里走出来时心里的凄凉,可是当她再次踏进那个缺少亲情的家时,面对的依然是后母无休止的责骂,妹妹不再像往常一样温顺地承受,她和后母吵了起来,然后转身跑出了家门。
我立刻直奔网吧,下了几首妹妹平时爱听的歌,回到妹妹家,挂在了她的胸前
我从郑州一路不停歇地往妹妹家赶,当天下午赶到了妹妹家。一进门我就看到妹妹躺在床上,妹妹红苹果一样的小脸现在苍白而黯淡,我牵牵她的小手,冰凉,没有了往昔我熟悉的温热,我一声声地唤她,没有反应,妹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甜甜地冲我叫一声“东子哥”。
妹妹头上包着一个大包。我的心一下剧烈地疼起来,我一把抓住她弟弟:“她头上的包是怎么回事?!是谁打的?!”看到我的凶样子,弟弟吓坏了,说是他打的,我抱着他的头就往墙上摔,被一群人给拉开了。我像个疯子一样哭喊、号叫,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知觉。
醒过来时,我躺在爷爷家里,手臂上打着吊针。我拔掉吊针就要回去找妹妹,我一刻也不能离开她,她一个人会害怕。爷爷一把抱住我:“孩子,你别太难过了,人已经走了……”话未说完,已是老泪纵横。
爷爷苍老的面容看上去那么悲凉无助。是爷爷深夜里叫上村里的人,在高粱地里找到受了凌辱的妹妹,把她背回了家。可是他没想到,第二天妹妹就这样决绝地离去,这一次,他再也无法把孙女找回来。
在我们老家,还流行着土葬的习俗,入土为安。给妹妹料理后事时,她的父母主张火葬,爷爷坚决不答应,“要火葬你们就把我一块儿烧了!”我哭着说:“爷爷,我也跟你一起去!”我无法想象妹妹年轻的躯体被烧成灰烬,她会害怕,她会疼啊!
下葬的时候,妹妹头上还缠着纱布。我说这样不行,得把她打扮好再让她走。“从撞破缝针到今天已经6天了,已经长好了,伤口该拆线了,我找大夫去。”到镇卫生所找到一个女大夫,她害怕不肯来,我百般哀求,总算找了个男大夫来给妹妹拆了线,清理了伤口。
妹妹的MP3被弟弟抵押了,我要再给她买一个让她带走。我找朋友借了500块钱,直奔看好的店。路上恍恍惚惚把钱掉了,加上自己身上剩下的钱,一共只有300块了。妹妹喜欢的那个MP3卖400多块,老板说什么也不肯300块给我,可是我一定要把这个买给她啊!我好话说尽,还提出拿手机抵押,当时我一定是失控了,老板看出异常,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终于答应了我。
拿到MP3,我立刻直奔网吧,下了几首妹妹平时爱听的歌,回到妹妹家,给她挂在了胸前。
我知道那种兴奋和激情,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眷顾我了
妹妹走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我不知是怎么过来的。到现在我仍然不能相信这件事已经发生。
把妹妹的后事办完,我买了火车票回郑州。车一开,我的心就越揪越紧,好像有那么一块在生生地被撕扯掉。妹妹一个人躺在那儿,黑漆漆的,她会害怕。车到了第一站,我就扛起行李跳下了车,又跑回了妹妹家。
回到郑州的第二天,我就去了妹妹的学校。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军校不许外人进,我在学校外面转,从东门绕到西门,又从西门绕到东门,整整转了一个下午,终于招来了门卫的盘问。
我去我们以前一起去过的每一处地方,坐在我们一起坐过的椅子上,从上午一直坐到晚上,一待就是一整天。这样能让我离妹妹近一些,让我的痛楚更真切,我以这种方式凭吊妹妹,安慰自己。我怎么承受这突兀的分离?
我无心做任何事,彻夜睡不着。半夜爬起来上到楼顶平台,面对着寂静的城市,每一处仍然点亮着灯火,似乎能给我一丝暖意。泪水在脸上纵情流淌,再被风吹干。
出门坐车,每次经过妹妹的学校,我必定会不由自主地在那一站下车。自己心里也知道,妹妹已经不在了,可是公交一停我就得下去,好像我就是来找妹妹的。这条乘车路线我再熟悉不过了,可是我知道,以后我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临近这一站,就快要见到我的妹妹,那种兴奋和激情,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眷顾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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