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上海

村东口 · 发表于 2023-6-26 14: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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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近七十的老吴被好说歹说，
总算同意趁这个暑假南下长三角，
去儿子媳妇打工的地方呆一呆。

按照儿子小吴说的，
老爸这辈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
土里刨食从来都没能出外见见世面。
这次无论如何，
也要带老人家出来走一走看一看。

大上海多好啊！
电视里面一旦提及上海，
便是东方明珠所在的陆家嘴
车水马龙流光溢彩的街道，
鳞次栉比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
黄浦江外滩边上清一色的万国建筑，
一面面红旗迎风招展，
准时响起编钟大气演奏的东方红；
南京路两侧全是摩登时尚的商厦，
来自全球的游客衣着华丽徜徉其间，
那可是享誉世界的十里洋场。

儿子确实出息了！
老吴我务农一生，
毕生所愿就是要让儿子打破农门，
去全中国最富饶的地方工作和生活。
老吴抵达上海时，
正好是华灯初上的夜晚，
人烟稠密的沪上街头，
到处都是闪耀夺目的霓虹灯。

大上海，大上海，你就是座不夜城。

老吴下了车，一时间舍不得眨眼，
仰起脑袋不停地东张西望，
妄图把这个花花世界全部看完看透。

儿子媳妇都在加班没时间去接他，
跟他讲清楚了大概地点。

几个接送的小巴司机在人群中不停吆喝着：
去嘉定的有没有？
宝山、青浦、松江？
浦东川沙？人民广场？

老吴拎着行李，赶紧挤过去：
我去青浦，有个地方叫练塘？
其中一位小巴司机望了他一眼，
指了指旁边一辆银白色全顺车，
示意老吴上车便继续吆喝着：
练塘的一位，还有没有青浦松江的？

暑假对于长途车来说，
是往来滨城和上海的旺季，
小巴上装载着满当当的。
不少人拎着各种蛇皮袋，
里面包裹得满当当的：
菜籽油、土鸡蛋、杀好去毛的整鸡鸭、
甚至还有各色绿叶菜，腌制菜；
大米、面粉、玉米粒儿，
应有尽有！

第一次出远门的老吴显然看傻了眼：
你们这是，上海缺吃缺喝的吗？
大家伙七嘴八舌：
老家的土味，自个儿种自个儿产的，
比外面的好吃不说，还超便宜！

事实上位于昆山花桥的大巴停靠点，
距离青浦练塘还真有一段长长的距离。

一个小时过去了，
夜幕越来越浓厚。
小巴车上一路上提前下了不少客，
此时显得空旷多了。

老吴额头紧贴着车窗玻璃，
车外的夜景霓虹灯越发稀少。
只有大片的农田或者蓝顶钢架的工厂，
不时从眼前一扫而过。
这反而让老吴略感安心，
毕竟有一种在老家的踏实感。

晚九时许，
青浦练塘镇一处小村子的路口，
小巴司机停下车，朝老吴仰了仰下巴：
老人家，你说的地方到了，
别落下行李可以下车了！

老吴透过车窗，
看着夜空中不时有一闪一闪的亮光掠过，
那是夜晚的航班；
外面是笼罩在夜色下大片空旷的农田，
耳朵里同时传来了各种虫叫和蛙鸣。

这里是。。。大上海？
他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小巴司机一口标准的中原官话：
瞧你介话雪哩，介咋不是上海来？

正恍惚间，
老吴听见了儿子叫他的声音。
他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儿子上前一把接过行李，
便领着他往村子里走去。

推开院门，这是一幢本地人建的农民别墅。
三层，尖尖顶，典型的长三角民居风格。
院门朝南，
院墙南西两侧建的有砖瓦边房，
小吴和老婆孩子便居住在其中一间屋内。

老吴走了进去，
发现这间不足15平方的房间里，
倒是里外用了薄薄的石膏板隔成两间，
一张1米8的双人床勉强挤在墙角内，
床头边一个玻璃侧门拉开便是厕所。
小窗户的外面搭了个雨棚，
雨棚下是个简易的灶台，
灶台下歪斜着放了一只不知年代的小木橱，
里面塞满了油盐酱醋瓶瓶罐罐。

屋里的家活什儿尽管被儿媳妇收拾过，
但因为面积狭小，依旧堆得满当当的。
一时间让人感觉在屋里转个身都有点困难。

俺大！吃点饭吧。
小吴从门后抽出一支折叠小方桌，
四边只有60公分左右的小方桌展开后，
正好在进门的小房间里卡得挤挤的，
屋里只有30公分高的那种塑料小圆凳子，
老吴溜着墙根儿缓缓坐下来，
一时感觉到肚子里仿佛憋了一股气进去。

老吴从怀里摸出一包帝豪烟，
默不作声点燃了一支，
烟气袅袅中他张嘴道：
晚上我睡哪儿？

小吴把靠窗的书桌往外拉了一把，
桌角里竖直放着一张单人沙发：
这个是可以展开的，
这个客厅你一个人睡没问题。

再次环顾打量了一下房间，
老吴喷了一口烟：
你管这个叫。。。客厅？
连老家的厨屋大都没有！

小吴呵呵陪着干笑几声，
这不出来打工的，都这样住嘛。

伴着蛐蛐的夜鸣声，
认床的老吴深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有好几次差点从单人沙发上滚落下来。
他干脆披起外套，打开房门，
拎只小圆凳坐到院子里。

夜凉如水，
老吴一支接着一支抽着烟。

天刚拂晓的时候，
老吴叫醒了一家三口挤在内屋的小吴：
给我联系一下车，我今天就回去！

小吴一脸诧异：
俺大！你这昨夜刚来上海，
今天就回去干啥？
我今天准备请假带你去逛逛哩！

逛什么逛？这有啥好逛的！
一夜未眠的老吴眼睛里泛着细细的红色血丝，
这样的大上海，
我不来也罢！！